馒头风波

作者 杨德光

每每吃馒头时，我就会想起55年前，在584团2连当兵时的那段记忆。想起老连长张志远高亢的声音和他的容貌，想起那 4个饥肠辘辘的孩子，想起我的同乡战友孟凡龙。

那是1970年夏天的事。一天中午，连长张志远和李永渤从杏园沟西山的坑道回连部，这个南北走向陡峭的山，是2连战备施工的地方，长年累月、昼夜不停地打坑道、推石渣、支撑模型板、砼浇筑等，原本荒凉的山坡，被2连干部战士踩成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。

作者在2连，刚入伍时的照片

山高路远，一路艰行，汗水湿透了他俩的绿色军衣。

约20多分钟，他俩走到杏园沟村口，连长张志远对李永渤说:“咱们去炊事班吃点饭。回去洗洗，换身衣服，跟我到营部开会去。”

炊事班的住处，是杏园沟生产队的库房改建的。院子很大，枪库、弹药库、粮库都在院子的房屋中，因为是军事重地，战士轮流站岗守护。老百姓从不进院子里，怕惹是非。倒是有不懂事的小孩子窜到院中戏闹，因为院子里有两棵高大的杏树，孩子们喜欢在树下玩耍。

炊事员上山送饭去了，为了抢时间、争进度，施工人员都在山上吃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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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朱家庄时的合影。左起:杨德光(作者本人、伍勤、孟凡龙、王广成。

院子里静悄悄的。他俩发现在连队食堂的东墙下，有4个小孩围着连队养猪用的泔水缸，里面盛着刷锅的泔水及废物。他们衣衫褴褛，黑黑的小手捧着一个被泔水泡得松软的馒头，争论着怎么分着吃。

见此状况，李永渤急忙上前制止，说:“孩子，不能吃。这是猪食缸，吃了要生病的。”连长从那个小手捧着馒头的孩子手中抢下馒头，说了句“不能吃！”他向李永渤递个眼神，李永渤知道连长的意思，匆忙跑进食堂，拿了4个馒头，连长把馒头每人1个分给4个小孩，他们高兴地跑出了炊事班大院。

炊事班长沙丙华和执勤的战士走过来，连长劈头盖脸地问:“是谁把好好的一个馒头扔到猪食缸里了？”炊事班长回答:“报告连长，我们班的战士绝不会扔馒头的，我敢保证!’’执勤战土慌忙地说:“我没看见是谁扔的。”连长把馒头递给李永渤，说:“保管好，晚上点名用。”李永渤找张报纸，把这个泔水浸泡的馒头包裹好，放到了炊事班的窗台上。对执勤的战士说:“看好它。”执勤战士小声地说:“不知哪个缺心眼的又该倒霉了。”

连长张志远的脾气火爆，全团有名。背后都叫他“张飞”，在干部中提起张飞几乎家喻户晓。他气呼呼地吃完饭后，回到连部洗了一把脸，换了件稍微干净的绿军装，带着李永渤到营部开会了。

晚上8点，全连在炊事班大院里集合，连长在队列前面，手举着馒头，大声地吼叫:“这是谁扔的!好好的一个馒头扔到泔水缸里了，你还是人吗!”连队100多人，被连长的吼声吓得鸦雀无声，目光齐聚在连长手中的馒头上。

连长又吼叫起来:“部队进村后，咱们集中就餐，这是为什么？”他停顿下来，用犀利的眼睛扫视着齐刷刷的队伍，他说:“这是因为这里的百姓穷呀。他们吃不饱肚子，忍饥挨饿，我们大米、白面可劲地吃，老百姓是啥想法？”

2连文书李永渤(右一)、卞俊文。

其实，当时连队生活很艰苦，多半是粗粮，米饭就是二抹子饭，小米多大米少，掺和在一起做成的大锅饭。每个星期改善一次伙食时，才能吃到馒头。

连长手举着馒头，在队列前面走来走去。走到四班长面前，他突然地问:“你知道老百姓一个月能吃上多少白面吗？”四班长高声回答:“二两。”连长说:“对喽。老百姓一个月一人只能吃到二两白面，这是国家发给的病号面，只二两呀!你把一个馒头扔了，那是老百姓一个月的供给量!”

从队伍中传出了微微的哭声。是入伍半年的新战士孟凡龙在哭泣。他胆怯地说:“馒头是我扔的，俺错啦。”连长走到他跟前，大声地问:“你为什么要扔!”孟凡龙的哭声顿时大了起来，断断续续地说:“早晨打饭时，馒头掉到地上弄脏了。”连长声音稍微低了下来，不像开始那样哄亮、那样严厉了。他对孟凡龙说:“掉到地上，把土弹掉，剥了皮还可以吃嘛。怎能扔了？”他又说:“大家都看到了，老乡连糊糊也吃不饱，我们谁不心痛呀!”孟凡龙哭着说:“我知道错了，再也不敢啦。”他伤心地哭着，鼻涕都流了出来。

孟凡龙是我的老乡，他父母在洛阳工作，从小跟着奶奶长大，1969年，我们同时入伍到张家口，他当兵三年施工三年，1972年复员后去洛阳父母处工作，之后杳无音信，后来听说病故了。老连长张志远，一个把青春年华献给国防、献给大山的基层军事干部，因为在部队时的艰苦与劳辛，也早早地离开了人世。

2连战友，左起:阮友朋、杨绪祥。

一个馒头，在今天看来平平常常，在那个艰难困苦的岁月里，却是生命的希望。但愿天下的孩子们，能知道这个馒头的故事，能知道今天的幸福是无数军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。

在文章结束时，我还要说一下我的同乡战友，他的名字叫赵乾。在杏园沟施工中被巨石砸断腰脊椎，在张家口251医院住院两年多，生活几乎不能自理。后来，复员回到了农村。还有原工程兵157团(后改为584团)2连战士王福星，在坑道排哑炮时，人到炮响，浑身是血，大腿内炸掉碗口大的一块肉，血淋淋的，触目惊心。

我所在的原584团2连，干部战士为了国防施工的英雄壮举，是我们军队的骄傲，凛冽飘扬的军旗上，有他们血染的风釆。

作者简介：杨德光(字，春晖)，男，江苏徐州人。1951年生，1969年入伍，1971年入党。曾在原北京军区大院学习。1973年任原65军某师司令部参谋，1981年任股长。1987年转业到徐州，任宣传科长、办公室主任等如何为股票加杠杆，现己退休。爱好读书写作，发表论文、稿件数百篇，多次获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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